图:The Pond Photography
评:黄子明
《画室》(2017年度新加坡国际艺术节)
九年剧场
2017年8月19日
八点场
维多利亚剧院
《画室》刚拉开序幕不久, 台上就闹出一场“戏外戏”的危机:充当模特儿的男生(演员)是否应该彻底忠于艺术,连内裤也剥掉?(是否该尽其能事,来挑逗新加坡剧场的尺度?)
英培安原作中,大约也是以这么一幕青涩的尴尬与社会的压抑为起点,徐徐地勾勒出七十年代华校生的朦胧岁月,并带出马共与新加坡的历史渊源,再进一步探索艺术与人生之间的精神所在。
这么一部重量级的本土小说,以整十个人物的际遇交织而成的故事,如今竟由九年剧场搬上了舞台,不能不说是可喜可贺之艺坛盛事。单是将三对男女情侣的生离死别,还有几段难兄难弟的患难真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已经令人很欣慰,原来本地新生代的华语话剧,还能有这等史诗般的大型演出。
假如艺术最直接的本能就是不平而鸣,那么,《画室》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回顾新加坡华校生长期挥之不去的心理纠结。假如艺术的任务在于跟老和少的观众发生共鸣,那么,这一出戏也给大家提供了怀旧的橱窗,借着昔日通街都是苍蝇与流氓的景象,以及言笑间提到的李小龙、林青霞等文化符号,令人重返不觉已褪色的年月。
要展现一幅历史的图像,自然也避不开其阴暗面。全剧最有震撼力的一幕,是绘画老师颜沛当年遭人称为共产分子,坐在台上的一端,给十个黑衣人声色俱厉地严加盘问。他只能坚持说自己厌恶暴力,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破坏分子。乍看之下,端坐在几排椅子上的黑衣人,仿佛就像是课室里的学生反过来警告一位老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么一幕黑白颠倒的情景,也算是叹为观止了。
舞台上大大小小,如闸门般的方框布景,很巧妙地为上下场的演出砌出变化无穷的空间。观众也可能有另一层体会:所谓“华校生”,是否长久以来也被一种刻板的形象给框住了?
虽然涉及白色恐怖,《画室》的故事又不至于有政治偏颇或过于理想化之嫌。健雄在新加坡被逼上梁山,待跑到马来西亚的森林里面对战争的残酷,却体会到生命比一切都重要。作风如游侠般豪爽的一个大胡子更让他领略到,不论身在任何党派,都可能遭到他人的欺压。健雄逃亡多年,在荒野里被外界所遗忘,对人生的意义进行反思之余,自当是寂寞难耐;这里,舞台上便见到一种时空的跳跃,通过蒙太奇的效果来表现他和爱人的两地相思。
若说喜剧的元素,故事里最令人嗤之以鼻的人物--叶超群,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华校生”,但他的“出场”,又是通过另一种巧妙的手法。观众从十个黑衣演员的叙述得知,这是一个不学无术,只靠巴结政界与报界人物来抬高身价的“艺术家”。最讽刺地是,他的英文、法文造诣根本不堪一提,却硬充有料,这也反映了殖民地社会里的一种文化自卑与虚伪。
至于剧中的悲情,着墨不少的是一个又一个人物面对绝症病苦的无助。其中,颜沛的痛楚不仅源自病魔的折磨,也是他的伴侣婉贞,因爱慕虚荣和立场不坚定而背弃了他。积累了多年的悔恨,偏偏久别重逢时,婉贞满脑子都是生活中的琐事,连精神上急需的救赎,也错失了珍贵的一刻。这里头的遗憾,确实值得回味与反思。
救赎也不都是遥不可及的。迷上印度音乐的宁芳,最终辗转移民到法国去,而思贤后来也老远到此异乡,这一场戏给予观众的启示,是一种超越文化与身份认同的达观。
以叙述的结构来说,《画室》全剧的选材算是恰到好处,不但凑成了丰富多彩的内容,故事也都前后呼应。从戏剧效果来说,由于剧本往往是循着原著里那种心理描述的文笔,略嫌平铺直述,但作为第一次改编的尝试,大概也无可厚非,相信下次能有更大胆的突破。
《画室》的故事,所描绘的不仅是人生无常的无奈,也是岛国一族难以泯灭的历史回忆,一些不同的笔触,相信都有助于抚慰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