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演摩莎劇團
文:林乃文
2018年8月底,籌備長達三年,由台灣演摩莎劇團與澳門曉角話劇研進社聯合製作,法國陽光劇團核心成員Shaghayegh Beheshti擔任導演,二十名演員來自台灣、香港、澳門、馬來西亞等地的《鏡花轉》 《Kaléidoscope》從台北首演,下一站澳門,正巡迴於途。
這部戲的副標題叫「追尋島嶼的記憶」(In Search of the Island Memories Episode I),果然二十幾個場景如群島般斷斷續續地延展開來,交錯著好幾條不同故事線的中產階級日常生活場景:餐桌邊、床舖上、酒吧裡、小房間……;正如一名台灣評論者所描述的:「在場上第一朵燭光以曇花綻放的速度點亮」時,似乎是人們記憶中悸動、隱痛、脆弱的時刻,便如萬花筒般流水行過觀眾眼前。盈耳的是Jean-Jacques Lemêtre設計的音樂,及伊朗詩人Forough Farrokhzad和Sohab Sepehri的詩句女聲朗誦;如呼吸般吹拂、牽繫著這些閃逝的片刻。
不同於一般戲劇作品把換場隱藏於黑暗中進行,這齣戲換場時燈色淨白,眾演員們起身,將道具換至下一場,動作乾淨,協調如吟唱,嚴密合拍交班,完成之際音樂再波濤般湧入,直叫人不知演出是夢,或換景是夢;還是人生一切都不過是記憶敷設的虛構?這齣戲沒有主角,每段故事裡的主角都有可能是下一個故事的配角。此刻身為演員的敘事者,也可能是下一段搬道具的造夢者。是的,連電子節目單上也把換景crew稱為「造夢者」。
看過陽光劇團《河堤上的鼓手》(Tambours sur la digue)或《浮生若夢》的人,應該不會對這種手法感到陌生:如電影般的轉場完全成為一場手工藝展現;只是劇中人換成亞洲人,操著南腔北調的「華語」。劇作家鍾喬意有所指地問:「誰是說故事的人?」對我來說,這問題並無懸念;正如有人認為那些吉光片羽有如肥皂劇的前戲、點到即止的無聊、無法產生共鳴的隔膜,然而生命庸庸碌碌,情節何曾重要?回憶起來往往只剩那一縷纏綿後的體味、一瞥間某人轉身的姿態、說不出前因後果一次痛徹心肺的啜泣……縈繞心頭;而這無疑是一個說伊朗話的歐洲女人的回憶與夢境;只不過這些夢中行走著亞洲人。她也用Sepehri的詩回答了你:「沒有任何人為了看見一座花園而著迷,沒有任何人認真地看待農場裡的一隻鵲鳥」,你要認真看一隻鵲鳥,或是牠不起眼的一根尾羽上的青紋。
2007年《浮生若夢》來台北巡迴時,許多觀眾好奇那些栩栩如生的夢憶情境,究竟是導演個人的夢?還是演員們自己的夢?出生於伊朗,巴黎新索邦大學碩士畢業,1997年參與莫努虛金(Ariane Mnouchkine)的工作坊後加入陽光劇團,從此成為核心演員的Shaghayegh Beheshti,用她的方式回答了這個問題。而這無可厚非,正如日本電影導演是枝裕和(Koreeda Hirokazu)在《下一站,天國》中交出的命題:「請您回顧您過去的人生,並選出一段對你而言最重要的回憶,請您務必在三天內決定。過後我們會將您選擇的回憶製作成影像,藉此喚起回憶時,您就只能帶著這段回憶,去到另一個世界。」
如果是您,您會選擇哪一段回憶陪伴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