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 Chang Tieh Chi
一提起新谣,总会勾起一些朦胧的回忆。原以为这一股二十年前的本土创作音乐潮流,早被人们置之九霄云外了。可是凭着梁文福朗朗上口的歌曲所造就的音乐剧《天冷就回来》又刚创了一连26场爆满的新记录,这是否意味了新谣的影响力仍不减当年?这出戏的报捷,代表了新谣的成功吗?
先说一下《天冷就回来》这个剧吧。开场那一幕有点诡异,故事竟然从一个坟墓前展开,我想不止我一个人会臆测这是在暗示对新谣精神的一种悼念。可是故事主人翁接着就离开了新加坡,到美国纽约闯天下,当了快餐递送员,跟一班年轻朋友在一起一面打工,一面梦想步上音乐生涯的道路。他和整日发百老汇梦的一个她发生了感情,结果她却为了成名,差点和一个老外音乐制作人一块儿跑到拉斯维加赌城去玩,以至他几乎与她决裂。主要的故事基本就这么简单,仿佛从人物的心路历程到整个剧本的意念,都代表了东方人对西方音乐剧的一种憧憬以及一些矛盾,乍看之下故事题材是完全和新加坡的生活脱节的,其中一个阿嫂的人物要说她是新加坡或是香港移民也都无所谓(可能跟编剧杜国威有关系吧,顺便提一下,这十几年来本地制作的华语音乐剧能算出七部,就有三部属他的作品)。就如节目纪念册里剧评人黄浩威所说的,这个音乐剧的创作模式跟Mamma Mia!一样,是先有了词曲才有故事,而其中说得上最“新加坡”的元素,也就只有梁文福八九十年代那些歌了。这个以新谣歌曲作为新加坡华人的共同回忆,以此找寻认同感的思路,简直在剧中到了痴狂的地步。最好笑的一场戏是两个小伙子在纽约街头跟洋妞斗歌舞,兴之所至,便唱起民歌新谣了;这跟中国内地“同乐五洲”之类,让洋妞说中文的节目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一般洋妞要真的听了那样的中文歌,不觉得土才怪呢,我们又何必盼望着借助老外的客气来索取自己的自尊呢?
老实说,我倒是认为称得上新谣的歌曲,是应该有种土味的,或是《排排坐》那种童谣的味道,或是校园里弹着吉他吹着口琴唱起《细水长流》的气氛,又或是咖啡店里的阿伯谈起生活困难的那种感觉。可是太过民谣风的音乐形式却不能符合音乐剧那种戏剧效果的要求了。《天冷就回来》里的歌曲自然得经过再创造。担任编曲的是本地新一辈的杰出音乐人冯文甫,玩起古典味或爵士味的音乐来都驾轻就熟。开场那首《某某人住在很那个的小镇》便很有引人入胜的氛围。另外还有好几首都可圈可点,象《你酷》一首的节奏强劲又带委婉,很适合表现一个妖女的放荡。《水的话》一曲的新版,又仿佛是邓丽君七十时代的调子摇身一变成了王菲的九十年代新潮翻唱版,那一幕正好是演员董姿彦若隐若现地在半空中出现,炫丽的音乐之下犹如杳冥冥中山鬼出没,也可以说是巫山神女入春梦的感觉。虽说剧中的音乐风格不是很统一,舞蹈的编排也不太着重,整个演出的效果算是不错了。遗憾就是故事内容薄弱了点,没任何特别的社会或时代指向,有些逃避现实之嫌。好象故事里有一对同志情侣,演员都演得很自然,可是全然见不到他们遭受家人的反对或别人的歧视,只听到他们的梦想是一块儿去开宠物店,未免太过天真可爱了吧?(这出戏因这段同性恋情节而被列为含有“成人议题”,可见新加坡社会还很保守,其实台上最多只是一个拥抱,两点都没露,要是一些有‘志’者为此而花钱捧场,肯定大失所望。)再说到故事的时代感,为什么本地的华语音乐剧不能再作一下象当年《雨季》那样的尝试,以五六十年代的学潮之类的华人历史做故事背景呢?(最近好些朋友谈起妇女会AWARE举行的临时大会,都说多元种族的开放派在抵制教会保守派夺权时,表现出对公民社会意识的热诚为本地的一大突破,其实要是撇开思想主义,单以盛况而论,又怎么及得上以前的学生会职工会?)
这算完了。后来上个星期天我到靠近小印度的p10画廊去听台湾张铁志的流行音乐讲座,他是《声音与愤怒》一书的作者,和大家分享了台湾流行乐与公民社会的关系。一听之下,顿觉惘然若失。原来台湾早在七十年代已经有人提出“唱自己的歌”,反映本土意识,八九十年代后更有不少歌手借歌曲来针砭时事,提倡环保意识,争取农民权益等等。相形之下,我们所谓的新谣距离这种“摇滚乐改变世界”的理想实在太远了。无怪乎它发展不了多久,便跟电视连续剧插曲之类,风花雪月的流行歌曲合为一流,没了下文。
七十年代,台湾有人写了一首《美丽岛》,歌词其实只是在颂扬台湾本土,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却意味着台独思想的萌芽,不久就演变成官民冲突美丽岛事件。歌曲遭当局封锁,歌手却走入政坛,还借歌词讽刺“万年国会”。八十年代则是罗大佑的时代,虽然他的歌曲并非正面地谈论国事,他也没有牵涉任何社会运动,他的思想性格以至他一身黑衣墨镜的装扮,都是一个叛逆者的形象。《之乎者也》一曲的海外版,讥嘲了政府的文化审查。《亚细亚的孤儿》中的隐喻字里行间或许有些模糊,却尖锐地反映了冷战时代台湾的政治处境。进入九十年代,罗大佑灌录了《原乡》专辑,那时台语正在摆脱过去“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地位,迈入新潮以至前卫的流行音乐。其中佼佼者有林强一人,他的第一张专辑《向前走》还算是偶像派的摇滚乐,后来走的路线则是日趋前卫,远离娱乐世界。比如《当兵好》玩的是重金属音乐,歌词特过瘾(“当兵好,没烦恼,没有战争又吃得饱… 为种族,为宗教,战争杀人不用坐牢”),结尾还骂出一句三字经。九十年代甚至有人出过同志专辑,其中一张《拥抱》还有五月天参与制作,只是现在好象已鲜为人知。另外还有结合客家民谣风格的乐团,唱出台湾农民的心声。
最近几年,随着信息科技的发达,更成就了台湾越来越多非商业主流的歌手以低成本录制歌曲及MV,通过音乐的不同渠道来推广公民社会意识、环保意识等。有一名歌手还自行下放到农村一年体验生活,学习耕种,然后利用唱片来宣传教导人们直接跟农民购买有机米。很感慨,这么多年,新加坡在这方面的创作精神和心思实在太贫乏,太落伍了,难道说新加坡人的性格或人“种”真的不同,还是社会制度造成这里的声音都像被阉割过的一样?难道说台湾人就是郑成功的后代,新加坡华人却都是郑和的后代?